第110章 意義d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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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意義date
站在出發點一眼就能望見的所謂的大峽谷, 他們這麽一路慢騰騰的又花了大概十天。
幽深的谷底特有的熒光植物搖曳，發出輕微的西索聲，頭頂狹窄的天空望出去, 天際的兩輪下玄月降落到地平線。
在這個遠古紀平靜的夜晚裏，地下溫泉中的藻類卻瑩瑩發亮，照得這個朦朧而特殊的夜晚無比暧昧。
原本平靜的湖面卻蕩漾著美麗的波紋, 以及若有若無的細細的尖叫和哭聲。
霧氣彌漫，地熱溫暖。糾纏的人影從泉水中換到了營帳之中，燈光朦朧，隱約有低沈的笑聲和誘哄般的低語。
接下來這趟地面之行的最後十天, 無論是在熱泉旁，還是在河谷的石屋中，差不多都是這個調調。
這讓蘇熙給自己新增加了一個人生信條, 她暗暗下了決心, 以後無論什麽約會, 都一定不能再遲到。
因為愧疚而以身抵債什麽的, 搞過一次就好了。
在大峽谷最後一個夜晚，帳篷燈光徹夜未熄, 淩晨了, 蘇熙拿著筆狠狠的在日志上重點寫下一條註意事項，每當男朋友一臉正經的要求好好鍛煉身體的時候, 一定要提高警覺。
*
出了峽谷之後, 道路變得崎嶇不平, 菲茨傑拉德便很少讓她自己走了。海拔漸漸升高，而抱著她的這個alpha速度極快, 他顧著她的身體並沒有全速前進，在峽谷與峽谷之間寬大裂縫之間的騰躍也是盡量輕柔緩慢。
可就算這樣, 對偶爾好奇的從他懷裏探出頭來的蘇熙來說，急速後退的景象，也經常看得她頭暈。
幸而這段旅程，她睡的時候比較多。
前面三十天的修養讓她可以服用第二輪的藥劑，這一喝就是連喝了五天，淡藍色的膠狀溶液喝得她幾乎都在昏睡之中。
而當她醒來的時候，不管是白天還是傍晚，她都已經在營帳之中。
就這樣，蘇熙一點一點適應著急速升高的海拔。
在第三十九天的時候，菲茨傑拉德讓她再次穿上了稍厚的抗壓服。然後比之前快十倍的速度，一口氣騰躍到了山頂。
*
第四十天，他們站到了最大的環形山頂上。
蘇熙解開蒙著眼睛的面紗，一片如夢似幻的浩瀚花海，就出現在她的面前。
在花海的最中心，就是他們現在正身處的高塔，塔尖撐起的隔離場打造出了高空中這一小片富氧低重的空間。
高塔之外，有三扇薄如蟬翼的風箏輕輕地飄在空中，那是改裝後的時間加速環。
輻射的範圍籠罩了整個空中花海。
花海之中，低重的效應甚至可以讓蘇熙踩在碩大的花藤上跳躍。她試了一試，便好奇的踩踏在花朵與花藤之間，似乎有種完成童年花仙子的夢想……
可不麽，這大概是她開放給他童年記憶中的某個自己也不太記得住的碎片。
感應到凝視的視線，她轉頭，便看見立花海邊緣的菲茨傑拉德望著她，薄唇緊抿，神色覆雜難明。
這樣的神情，總在她離他距離稍遠時，偶爾會閃現在他臉上。
她轉身向他奔去，結結實實的撲在了他懷裏。
*
“我們就是從那裏出發，一點一點的走過來。”
在最中心的高塔中，他指給她看，這四十天的旅程。
光幕淩空虛展，展示著這個行星當前正在進行的各種變化，以及這三萬年以來，在時間的催化下，各種奇妙的進展。
蘇熙這才突然明白了，為什麽他要帶她這麽一路走過來。
不離不散，緊密相伴。
那種既能俯瞰大地，又能體察入微的體驗，既遼闊闊又美麗，充滿了各種無數的可能與驚喜。
而這些感受，卻是她同化成行星意識時，無法得到的細微的體會。從生命的本身來說，無論是宏大如整個宇宙的意識波動，還是如人類這種智慧生命特有的各種探索，抑或意識蒙昧的原始生物對生存的本能渴求……都沒有什麽差別。
這是他無法說出口的。帶著最後一點自尊和體面的挽留，以及……無法言語的歉意。
因為，他知道她是為了什麽而返回，以及她為了這個返回而付出的代價。
“我很自私。做不到就那麽放你離開。”
他嘆息著，在她耳邊說，向她坦誠自己卑鄙而隱秘的心思。
以及後續的各種瘋狂的計劃。
但她卻突然的，在那個最黑暗的時刻回來了。
蘇熙在他懷裏轉身，仰頭啟唇正想說話，卻被鋪天蓋地的熱吻打斷，她沒有辦法只能伸手勾住他，更加熱情的回應。
直到被壓在了這片花海之中，暧昧的勾纏，狠狠的灌註，直到徹底的被完全標記。
只不過在他最滿足的時刻，蘇熙撓在他後背的手，似乎摸到一點質感不一樣的東西，但那個時候的omega已經嗓音沙啞的不能言語。
事後纏綿的親吻和極致的疲累，讓蘇熙幾乎是秒睡，啪——清脆的一巴掌推開了對方汗濕而再次壓過來的胸膛，“不要了。”她顫聲拒絕。
還是黑沈香甜的睡眠來得好。
至於那一點點異樣是什麽？
他在她身邊就好，其餘的都不重要。
*
第四十一天。
返程。
那座金屬的高塔被這個alpha暴力拆卸，然後簡單改裝，就是一個短途的飛行器。
蘇熙最後看了一眼那片如夢似幻的花海，在他們起飛後失去了隔離力場的庇護，瞬間的枯萎分離。
她不由得有點感傷，卻被菲茨傑拉德掰過臉，他輕啄她柔嫩的唇，低聲笑：“我在埃爾法星系有一顆原始星，閑置著還沒做任何規劃，你喜歡的話，就照剛才的樣子改造成玫瑰星，好嗎”
“你可以種任何你喜歡的品種。”
“嗯。好。”蘇熙雖然並不在乎他是否為她種植玫瑰星，但她還是順著他的意思答應下來。
因為在娜亞的記憶中，對於玫瑰星這種上層omega之間互相攀比的手段，實在是負面的評論大於正面。
但他現在愉悅的樣子，她實在舍不得掃他的興。
菲茨傑拉德何其敏銳，特別在他全副心神都放在她身上的當下。
“你不喜歡。”
他說的是肯定句。
“跟你在一起就好。”蘇熙回抱住他的手臂，側頭蹭了蹭他結實的胸膛。
他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微笑著低頭，高挺的鼻梁埋在她脖子裏嗅了嗅，又伸舌舔了舔那個新生的齒痕。
蘇熙被他這秒變大狗的行為，逗弄得有點發熱，又癢癢的得想笑。
來程花了四十天，返程卻不到二十分鐘。
他們再次的地返回了地心，準備迎接離開大荒星域的最後一段旅程。
*
回到地心的時候。蘇熙特意對比了一下跟離開前的時間流速。
他們在地面上花費了四十一天又十八個小時，而被‘行星意識體’能量團所包裹的，這片以老舊核心艙為中心擴建出的地心空間站，其中的時間才過去了十二分鐘。
蘇熙的心再次顫了一顫，她簡直不敢想象，在他的時間線上，就那麽默默的過去了五百多年嗎
就算對高等階的alpha來說，那也幾乎是整個生命的長度了……
正在她躲在床下，緊捏著那塊偷藏起來的小巧的量子計時器，啪嗒啪嗒壓抑不住掉眼淚的時候。
頭頂一亮，整個床就被輕巧的掀開了。
蘇熙淚眼朦朧的擡起臉，把計時器緊緊的握著按在胸口，他慣會收斂氣息而她完全無法察覺，於是狼狽的omega就這麽一下子被抓住了現行。
然後菲茨傑拉德無奈的把哭成花貓的omega抱了起來，如果不是尋著她信息素散發出來的味道，他根本想不到她會躲在這裏。
身強力壯的alpha一手像托小孩兒一樣圈抱著她，走到盥洗臺前，單手擰幹毛巾擦拭著她掉下的眼淚，蹭得滿是灰塵的臉蛋和頭發，以及皺巴巴的衣服……當然他也註意到了那塊被她在出發前偷偷藏起來的計時器。
那本來是提醒她吃藥時間以及兌換正確劑量的提示器，卻被這個狡猾的omega借口摔壞了而偷藏了起來，在返程後用作度量他時間的工具。
菲茨傑拉德算是徹底見識到了她的倔強和執拗。
他想取走那塊計時器，卻被蘇熙護著不放，菲茨傑拉德那雙可以徒手暴拆飛行器的手，在此刻卻力道敵不過懷裏omega一捏即斷的細白的手指。
掰過她的臉，紅發alpha的神情沈凝嚴肅，他正打算開口——
蘇熙眨掉眼裏堆積的淚，顫聲說：
“我想罵你。”
“但我又舍不得。”
菲茨傑拉德聞言感到一絲窒息，什麽叫先發制人？什麽叫倒打一釘耙？
瞧瞧！
他眉頭緊鎖，低聲說：“不是答應我不再問，也不再追究了嗎？”
“我沒有問，”蘇熙深吸氣不想表現得太幼稚，努力穩定下了情緒，邏輯清晰的說：“我是自己推算出來的。而且我還無法算上你到地面上的那三次，究竟經歷了多少時間的長度，也無法比對行星流浪在不同時區的比率……我、我只能肯定——”
omega啰啰嗦嗦的話□□脆利落的堵住了。
一個濕潤、憐惜、略帶懲罰力度的長吻。
感受到他的心意，被吻住的蘇熙繼續掉淚，菲茨傑拉德略煩躁的扔掉擦拭過滿是灰塵的毛巾，捧著她的臉輾轉的吸允掉她的淚。
心裏卻是想著如何能急速返回第一要塞。當她休眠的時候，他一個人生活、搭建並擴充著這簡陋的空間站，並不覺得這樣落後了好幾百個世紀的生活條件有什麽值得抱怨。
她醒來後，雖然他枯涸的心重新覆蘇，流浪在時間中的‘失重綜合征’也在她的撫慰中徹底平息，甚至還挺享受整個世界只有他們兩人的相處模式。
但此刻他卻改變了想法，萬般嫌棄起這樣的環境逼厭簡陋。他一向行動果決，剛做下決定，心裏便開始推敲如何能更快的返回。
“別哭了。否則我就要索取賠償了！”
略帶恐嚇的語氣，但很有效。
蘇熙把淚憋了回去，她很清楚兩人間所謂的‘賠償’是指什麽。用力咬唇，她說：“那你要答應，以後什麽都告訴我。”
菲茨傑拉德頓了一下，幹脆利落的回答：“好。”
他也並不想再嘗到她悲傷苦澀的眼淚。
略嘆了口氣，他提起她的腰，擺弄好她的蜷曲雙腿，讓她窩在自己懷裏的姿勢更舒服一些。折騰了好一會兒，蘇熙的情緒也漸漸平息了下來。之前剛醒來時，他的狀態和心理都不太對勁，她也是壓抑著自己並盡量展現出樂觀愉快的那一面。
直到現在，慢慢哭完了。仿佛那些陰暗才真正過去。
然後蘇熙聽見他緩緩開口：“傑拉德的基因設置非常特殊，只要有脈輪的能量供給，便能無限的延長端粒的活性，也就能達到所謂的‘永生’。”
蘇熙正在揪著他領扣的手指僵住了。
“我出生的這一批，都是經過基因剔除和優選的‘種子’，但並不是每顆種子都能在最後的關頭覺醒‘脈輪’的能力。”
“或者能通過‘脈輪’的輸出來正確的延長傑拉德基因中有利的那一部分……”
“我很幸運。”
他輕描淡寫的略過了那些血腥的過往。
“所以，你不要難過，不要內疚。因為，”菲茨傑拉德吻吻她的發旋，淡淡的說：“無論是在惡劣的環境下通過求生來突破極限，還是故意在漫長的時區之中徘徊，通過拉長‘個人時間’的長度，來積累能量沖擊形成新的人體脈輪，那些都只是我的常規訓練而已。”
蘇熙不語。她在之前旅程中的陪伴與交流中，早以知道了他目前的狀態。七個脈輪全然點亮，已經是“傑拉德血脈”的巔峰，人類基因設置的極限狀態了。
這種作弊式的“時間積累”，對他的進化已經十分雞肋。不會再有階段的躍遷，只會平白的增加精神上的痛苦及煎熬罷了。
“在時間徘徊之中，心智迷失所造成的一些臨時的癥狀，都是正常會發生的。”
他捧起她的臉，認真的望到她的眼底，鄭重的說：
“抱歉嚇到你了。”
蘇熙一眨不眨的回望著他，她說：“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但我還是同樣的想法，並不認為那是‘好’的。”
“我也並不認為，只是因為某人夠強，他就應該理所當然的承受所有的苦難。”
在之前四十一天的某些夜晚，他們聊過類似的話題，只不過沒有此刻聊得那麽直接。
蘇熙仰頭，細白的手指劃過他堅毅光滑的下巴，摩挲著皮膚底下那暗青的胡茬。果然，遠離了文明社會那些所謂的禮儀，面前的他更加貼近她最喜歡的樣子。真實而有一些小瑕疵，會生氣、會煩躁也會直接的露出真實的脾性。
“我也不認為，因為你的基因有‘永生’的潛力，你的‘生命餘量’比他人更漫長，就應該承受更苛刻的要求，承擔更沈重的責任……”
菲茨傑拉德不讚許的微抿唇。
蘇熙嘆了口氣，覺得自己愛上了一個麻煩，她要跟這個時代的整個世界觀作對。
話鋒一轉，她問他：“你們有對‘靈魂’的‘信仰’嗎？”
她拉近他的頭，開放自己相關的記憶給他。
他微闔眼，微笑著感受到她額頭的接觸。享受著她主動而全面的坦誠，了解她具體分享的內容反而是其次。
一小塊溫熱的肌膚相貼，鼻息相聞。冰藍色的精神力觸角懶懶的被蘇熙用幾絲淡熒色的細絲拉扯出，又纏繞住，然後往自己的精神世界入口塞進去。
“嗯，”他輕哼，掀眸看了一眼她急切而專註的樣子，“慢點，會難受。”
然後幾乎立刻的，蘇熙感受到了他粗壯的精神力觸角，立刻變得暧昧熾熱的波動。
蘇熙猛的睜眼，瞪他！
而這個心情大好的紅發alpha，則微笑著唇角貼近，響亮的在她香軟的唇上啄了一個吻。自顧自的把她主動的信息分享當做是另外一種熱情的邀請。
她推開他！正是因為這樣的恬不知恥，自從上次在谷底的地熱溫泉中，被玩過新花樣之後，她就很少以這樣直接的方式分享自己的記憶了。
“像上次那樣，”他幽暗了眼眸，哄她：“我們再試試”
“我跟你說正經的！”
蘇熙怒了，剛哭過還紅著的眼圈更紅了，但這次卻是氣的。
她推開他站起來，菲茨傑拉德說不清是遺憾還是失落的嘆息了一聲，追上去從身後攬住她的腰，再次把她帶回懷裏。
她不明白，AO之間完全標記後，會產生變化以及受到影響的不只是omega。
他有點難以啟齒說明，嘗過她最徹底的甜美之後，見到她的每時每刻都想發/情。幸而他對自我的掌控力向來絕佳，並且對於她的感情在經歷那麽長的時間沈澱之後，讓他只想品嘗得慢一點、更慢一點。
“好。我保證這次聽你說完，別走，好嗎？”
他低聲說。
蘇熙轉身回抱他，緊緊的力度。這段經歷後，她再也受不得他的等待和這樣的低聲懇求。
她再度向他開放自己的精神世界。
“菲茨，”她喃喃的說，“我不要求你讚同我，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在說什麽……”
“好。”
地心空間站中沒有年月，只有‘行星意識體’瑰麗沈睡的波動微微照亮著內艙。此刻手腳交纏，親密相擁在一起的倆人，正交換著各自精神世界的碎片。
現在的蘇熙，已經不想去分辨或糾結自己究竟是‘穿越’到這個時代，還是如菲茨傑拉德所言，她只是覺醒了‘基因記憶’。
究竟是因為實驗室的遭遇而混亂了自己對於此刻現實的認知還是對於‘基因記憶’中的虛幻碎片與現實極度混淆
還是在兩者之間產生的一種常見的認知紊亂
那都無所謂。
正如在峽谷中，四十一天行程最後的那個夜晚，他吻住她，說：“不管你從哪裏來。”
我愛你。
不管你以什麽樣的形態存在。
我等你。
*
在菲茨傑拉德下了決定之後，隱藏在時間縫隙中的吞日號主體響應了主人的啟動，在行星的上空現身。
由核心艙擴建的地心空間站被留在了地心。
離開之前，蘇熙最後回望了一眼，被瑰麗的能量團所緊密包裹著的核心艙，外艙部分已經出現細微的斑駁，那是時間留下的痕跡。
“你要跟祂打聲招呼嗎？”菲茨傑拉德問她，蘇熙搖搖頭。
那顆躍遷王蟲的晶核在幫助他們從地心直接躍遷到吞日號生物艦的主體中後，就在蘇熙眼前徹底失去了光澤。成了一顆灰暗的普通的巖石。
但在吞日號的主艙之中，卻有一個讓蘇熙驚訝的存在。
鏤空球中的“蟲母”已經被餵養得有了實體，體型不大，約兩個手指頭的寬度，半個手掌的長度，白白胖胖的，如果忽略透明的觸角，以及張開口後露出來的猙獰的幾排利齒，倒是跟蘇熙記憶中的蠶寶寶很是類似。
據菲茨傑拉德說，這只“蟲母”很是懶散，關於種族的記憶傳承非常殘缺，天賦不明。大概只有人類三歲幼兒的智商。
“有餵過它嗎？”
蘇熙捧著鏤空的圓球，仔細端詳著。這只“蟲母”見了她倒是很興奮，口器大張就要喊‘餓’——
卻被菲茨傑拉德及時從蘇熙手中接過鏤空球，兩三下就用冰藍的精神力強制性的堵住了它的口器。
然後肉眼可見的，白胖胖的蟲身立刻像被冰塊凍住一樣，渾身僵硬的啪嗒一聲，躺在球內一動不動。
它並不喜歡這個alpha精神能量的味道，又冰又硬又消化不良。抱怨的波動被蘇熙接受到了，她輕笑，望著它觸角下，那眨巴著如同小黑豆一樣的覆眼，一句話決定了它的未來，“那就先養著吧。”
“叫你豆豆怎麽樣”
算是感謝你，陪著他渡過了最開始的時光。
蘇熙在與菲茨傑拉德交換記憶碎片時曾瞥見幾個片段。那時她剛陷入同化狀態下的休眠不久，紅發alpha整理著她的東西，這只特殊的“蟲母”讓他費了不少心思，既不想弄死它，又不能放任它壯大……直到在核心艙中，它發現了同族的晶核，啟動了躍遷蟲的能力拙劣的模仿出蘇熙的模樣……甚至撲到了休眠艙的門禁前，想吞噬她……
這才被認真起來的紅發alpha給徹底的禁錮起來。
蘇熙心裏想，那段吃飯睡覺打豆豆的時光還算是他記憶碎片中稍有生機的時期了，而後的那些像黑暗深淵一樣的記憶被他牢牢的封閉著不讓她碰觸。
怕她難過。
*
吞日號啟動後。緩慢的游曵了一段時間。
他們來到了一個巨大的時間裂隙的邊緣。吞日號停下不久，第一次順利的與大荒星域之外的世界聯系上了。
最開始只能收到的幾行最原始的摩爾代碼，菲茨傑拉德調出了AI星越存儲的軍用密碼本，然後才取得了一組時空坐標。
眉頭微擰，他轉身跟蘇熙說明情況。
在他們身後，浩瀚的星圖淩空展開，大荒區域的中心位置，超新星的反應持續波及著這個被封閉禁錮的時空。
在星圖中，他們所在的吞日號正沿著遠日軌道，劃出一個完美的橢圓弧度，等到超新星的爆發將進入下一個平穩期時，他們將完美規避最混亂的地段，沿著最平穩的時間線，躍出這片封閉的星系。
在AI星越的展示中，他們將經歷的軌跡——
一圈又一圈。每一圈，在同一個垂直的位置上，都會有一個時間的定點，而每當吞日號路過那個定點後，那個最安全的縫隙就會再大那麽一點點。
而每一圈都是一個星域年。
他們將如同流浪的彗星，必須在燃料燃盡之前，找到最合適的一個點。
如果時間太早，強行擠壓通過狹小的縫隙，將會被壓得粉碎。而如果時間太晚，無論是休眠艙的有效期，還是蘇熙的體質，都撐不過那麽漫長。
所以菲茨傑拉德圈定了正常時間線後一百三十年的時間，這是她目前的體質能承受的最佳的一個時間點。
“不行！”
琥珀色的眼底含著極深的憂慮，蘇熙十分堅決拒絕了菲茨傑拉德的提議。
“我不要休眠。”
“我們現在不是單純的在時空中流浪，而是要破開時空壁回到正常的時間線上，以你的現在身體強度承受不了時空壁擠壓的落差。”
他唇邊掠過一絲笑意，耐心哄她：“只是睡一覺，醒來我們就已經在第一要塞了。”
蘇熙堅持要陪他，然而卻在所謂的燭光晚餐上被偷偷餵了強力鎮定的營養劑。察覺過來的omega軟綿綿的一拍桌子，兇狠的撲過去抓住他：“太過份！”
菲茨傑拉德在她快摔倒的那一刻穩穩的接住，低頭吻了吻她怒氣沖沖又快撐不住要闔上的雙眼，低聲說：“好，那我等你醒來找我算賬。”
直到她無力的手再抓不住他的衣領，還在模模糊糊的嚷著他太過分，直到最終慢慢被哄著陷入無夢的睡眠。
紅發alpha靜靜的望著臂彎沈睡的少女，而餐桌上的燭光還搖曳著。
他起身，用寬大的鬥篷把她裹得密密實實的，半絲頭發都沒漏。然後擡步像休眠艙走去。
而這時，之前一直斷續的信號，終於徹底接通了。克裏斯出現在視頻中，確定了坐標，並報告了新遇到的一些麻煩。
“第一要塞有自己的規矩，我首先是軍人，然後才是王儲。你按這句原話駁回尹都的要求即可。”
他正穩穩的抱著她，一邊走一邊交代著啟程及迎接的各種事項。
克裏斯一一回覆。
“其餘的不必理會，”菲茨傑拉德淡淡的說：“如果新任的尹都特使執意出席，就以軍禮同樣要求他。”
“是！”
這個alpha的風格一如既往的簡潔，說完要事就要掛斷。
克裏斯卻有點激動，“殿下——”
她喊了一聲卻不知道如何繼續開口。
“通過時空縫隙要經歷的，只是身體的強度與時間的失重感而已，放心，我不會迷失。”
他低頭看了一眼臂彎中已經安穩沈睡的少女。她回來了，所以他幾近迷失的那個時刻過去了。
那樣漫長的歷程，無論是為了測試端粒的活性，還是為了覺醒最遠古的基因記憶，他經歷過千次萬次，自然有一套自己的應對方法。
但某些心智迷失的時刻，也會生出迷茫，也會不知道為了什麽而繼續堅持著……或許只是為了基因裏鐫刻的為整個族群背負的本能與責任，以及基因記憶覺醒之後的那種‘非他不可’的使命感。
但唯獨這一次，他懷裏有整個宇宙的珍寶，獨一無二，而又只屬於他。第一次的，他覺得在這樣的時間的禁錮中，有了別樣的意義。
這個失陷的時間，唯一一次感受到的‘個人存在’的意義。
*
第一要塞。整隊迎接。
寬闊平整的的軍事塢口軍號高舉，錦旗獵獵，數萬人的方陣卻靜寂無聲。
菲茨傑拉德抱著裹得嚴嚴實實的嬌小omega，走下了吞日號。步履從容堅定，表情一如既往的冷肅，絲毫看不出剛經歷過時空混亂所特有的疏離感，似乎他只是去了一趟短途的比鄰星系。
克裏斯一身正裝的握劍帶隊跟在身後。親兵列隊跟隨其後，全然隔開了一些不必要的視線。
前來迎接的高級官員隊伍中，最前排的位置。就站著這次尹都派遣的特使。那是一位銀色短發的女性alpha。
她側頭的跟陪同的艾伯特小聲抱怨著，“我這次來原本是奉上意，欲以王儲之禮迎殿下回尹都，卻……”
未等她說完，卻被艾伯特面帶歉意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
她臉色微冷，艾伯特立刻感到了高等級alpha的信息素壓制。然後5S級alpha所特有的精神力便直接強橫的撞進了他的腦海裏：
‘艾伯特，不介紹一下嗎？’
‘那位是誰 被殿下如此寶貝著，甚至——’
‘還下了肅靜的軍令。’
艾伯特頂著強大的精神壓制，勉強一笑，點了點自己的軍銜，略欠身表示歉意。
特使冷笑一聲，也覺得以5S的等級溝通艾伯特這種精神能力只達2S的小輩有點跌份兒，便轉頭不再言語。這個小插曲還未過，菲茨傑拉德卻早在親兵拱衛之下早已經踏進了接駁車，就這麽直接從她眼前經過，沒留下半個眼神。
收隊的信號旗幟無聲的揮過。
萬人的廣場立刻訓練有素的轉身清場。
艾伯特微欠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
中央星系，尹都。皇家療養院。
一只帶著寶石戒指的手，慢慢的的翻閱著全息的平面報紙。在紙媒早已淘汰的星際時代，也只有皇家及講究舊傳統的高等貴族之間，才流傳這種古老閱讀的方式。
與其說是獲取信息，不如說是無聲的宣告著上等階級的傳統和禮儀。
在他閱讀的時候，身後的護工正低眉順目的梳理著主人的長發，可不管再怎麽小心，略嫌暗淡的金發依舊有那麽一兩絲折斷的。發現這一點，Beta護工手顫抖的厲害，趕緊俯地請罪，卻不敢說出討饒的話。
“這是直白的宣戰啊！”寶石戒指的主人哈哈一笑，用手點點全息紙面上，那條對於帝國第一繼承人高調歸來的信息通報，“他懷裏那個既想藏著，又想高調宣告的omega，再去查一查。”
“是。”
就在這麽兩三句交談的期間，一旁的衛兵看見主人只是微皺眉睇了一眼俯地瑟瑟發抖的beta，不用任何指示就把人拉出去了。
整個過程悄無聲息，半點沒有打擾到主人清凈的療養氛圍。
“從幽浮星的數據庫裏開始排查，重點是要找到那個omega的基因原始樣本！這次別辦砸了。”
“是。主人，一定如您所願。”
侍官連連應答著，門外不到三百米的地方，那個beta的呼吸聲斷了。
侍官只能更低的俯下了頭，然後恭敬的退了出去。
“呵，一百五十年，真是眨眼就過了啊。”
“很好，”寶石戒指的主人感嘆著，“確實該改朝換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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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出發點一眼就能望見的所謂的大峽谷, 他們這麽一路慢騰騰的又花了大概十天。
幽深的谷底特有的熒光植物搖曳，發出輕微的西索聲，頭頂狹窄的天空望出去, 天際的兩輪下玄月降落到地平線。
在這個遠古紀平靜的夜晚裏，地下溫泉中的藻類卻瑩瑩發亮，照得這個朦朧而特殊的夜晚無比暧昧。
原本平靜的湖面卻蕩漾著美麗的波紋, 以及若有若無的細細的尖叫和哭聲。
霧氣彌漫，地熱溫暖。糾纏的人影從泉水中換到了營帳之中，燈光朦朧，隱約有低沈的笑聲和誘哄般的低語。
接下來這趟地面之行的最後十天, 無論是在熱泉旁，還是在河谷的石屋中，差不多都是這個調調。
這讓蘇熙給自己新增加了一個人生信條, 她暗暗下了決心, 以後無論什麽約會, 都一定不能再遲到。
因為愧疚而以身抵債什麽的, 搞過一次就好了。
在大峽谷最後一個夜晚，帳篷燈光徹夜未熄, 淩晨了, 蘇熙拿著筆狠狠的在日志上重點寫下一條註意事項，每當男朋友一臉正經的要求好好鍛煉身體的時候, 一定要提高警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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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峽谷之後, 道路變得崎嶇不平, 菲茨傑拉德便很少讓她自己走了。海拔漸漸升高，而抱著她的這個alpha速度極快, 他顧著她的身體並沒有全速前進，在峽谷與峽谷之間寬大裂縫之間的騰躍也是盡量輕柔緩慢。
可就算這樣, 對偶爾好奇的從他懷裏探出頭來的蘇熙來說，急速後退的景象，也經常看得她頭暈。
幸而這段旅程，她睡的時候比較多。
前面三十天的修養讓她可以服用第二輪的藥劑，這一喝就是連喝了五天，淡藍色的膠狀溶液喝得她幾乎都在昏睡之中。
而當她醒來的時候，不管是白天還是傍晚，她都已經在營帳之中。
就這樣，蘇熙一點一點適應著急速升高的海拔。
在第三十九天的時候，菲茨傑拉德讓她再次穿上了稍厚的抗壓服。然後比之前快十倍的速度，一口氣騰躍到了山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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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天，他們站到了最大的環形山頂上。
蘇熙解開蒙著眼睛的面紗，一片如夢似幻的浩瀚花海，就出現在她的面前。
在花海的最中心，就是他們現在正身處的高塔，塔尖撐起的隔離場打造出了高空中這一小片富氧低重的空間。
高塔之外，有三扇薄如蟬翼的風箏輕輕地飄在空中，那是改裝後的時間加速環。
輻射的範圍籠罩了整個空中花海。
花海之中，低重的效應甚至可以讓蘇熙踩在碩大的花藤上跳躍。她試了一試，便好奇的踩踏在花朵與花藤之間，似乎有種完成童年花仙子的夢想……
可不麽，這大概是她開放給他童年記憶中的某個自己也不太記得住的碎片。
感應到凝視的視線，她轉頭，便看見立花海邊緣的菲茨傑拉德望著她，薄唇緊抿，神色覆雜難明。
這樣的神情，總在她離他距離稍遠時，偶爾會閃現在他臉上。
她轉身向他奔去，結結實實的撲在了他懷裏。
*
“我們就是從那裏出發，一點一點的走過來。”
在最中心的高塔中，他指給她看，這四十天的旅程。
光幕淩空虛展，展示著這個行星當前正在進行的各種變化，以及這三萬年以來，在時間的催化下，各種奇妙的進展。
蘇熙這才突然明白了，為什麽他要帶她這麽一路走過來。
不離不散，緊密相伴。
那種既能俯瞰大地，又能體察入微的體驗，既遼闊闊又美麗，充滿了各種無數的可能與驚喜。
而這些感受，卻是她同化成行星意識時，無法得到的細微的體會。從生命的本身來說，無論是宏大如整個宇宙的意識波動，還是如人類這種智慧生命特有的各種探索，抑或意識蒙昧的原始生物對生存的本能渴求……都沒有什麽差別。
這是他無法說出口的。帶著最後一點自尊和體面的挽留，以及……無法言語的歉意。
因為，他知道她是為了什麽而返回，以及她為了這個返回而付出的代價。
“我很自私。做不到就那麽放你離開。”
他嘆息著，在她耳邊說，向她坦誠自己卑鄙而隱秘的心思。
以及後續的各種瘋狂的計劃。
但她卻突然的，在那個最黑暗的時刻回來了。
蘇熙在他懷裏轉身，仰頭啟唇正想說話，卻被鋪天蓋地的熱吻打斷，她沒有辦法只能伸手勾住他，更加熱情的回應。
直到被壓在了這片花海之中，暧昧的勾纏，狠狠的灌註，直到徹底的被完全標記。
只不過在他最滿足的時刻，蘇熙撓在他後背的手，似乎摸到一點質感不一樣的東西，但那個時候的omega已經嗓音沙啞的不能言語。
事後纏綿的親吻和極致的疲累，讓蘇熙幾乎是秒睡，啪——清脆的一巴掌推開了對方汗濕而再次壓過來的胸膛，“不要了。”她顫聲拒絕。
還是黑沈香甜的睡眠來得好。
至於那一點點異樣是什麽？
他在她身邊就好，其餘的都不重要。
*
第四十一天。
返程。
那座金屬的高塔被這個alpha暴力拆卸，然後簡單改裝，就是一個短途的飛行器。
蘇熙最後看了一眼那片如夢似幻的花海，在他們起飛後失去了隔離力場的庇護，瞬間的枯萎分離。
她不由得有點感傷，卻被菲茨傑拉德掰過臉，他輕啄她柔嫩的唇，低聲笑：“我在埃爾法星系有一顆原始星，閑置著還沒做任何規劃，你喜歡的話，就照剛才的樣子改造成玫瑰星，好嗎”
“你可以種任何你喜歡的品種。”
“嗯。好。”蘇熙雖然並不在乎他是否為她種植玫瑰星，但她還是順著他的意思答應下來。
因為在娜亞的記憶中，對於玫瑰星這種上層omega之間互相攀比的手段，實在是負面的評論大於正面。
但他現在愉悅的樣子，她實在舍不得掃他的興。
菲茨傑拉德何其敏銳，特別在他全副心神都放在她身上的當下。
“你不喜歡。”
他說的是肯定句。
“跟你在一起就好。”蘇熙回抱住他的手臂，側頭蹭了蹭他結實的胸膛。
他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微笑著低頭，高挺的鼻梁埋在她脖子裏嗅了嗅，又伸舌舔了舔那個新生的齒痕。
蘇熙被他這秒變大狗的行為，逗弄得有點發熱，又癢癢的得想笑。
來程花了四十天，返程卻不到二十分鐘。
他們再次的地返回了地心，準備迎接離開大荒星域的最後一段旅程。
*
回到地心的時候。蘇熙特意對比了一下跟離開前的時間流速。
他們在地面上花費了四十一天又十八個小時，而被‘行星意識體’能量團所包裹的，這片以老舊核心艙為中心擴建出的地心空間站，其中的時間才過去了十二分鐘。
蘇熙的心再次顫了一顫，她簡直不敢想象，在他的時間線上，就那麽默默的過去了五百多年嗎
就算對高等階的alpha來說，那也幾乎是整個生命的長度了……
正在她躲在床下，緊捏著那塊偷藏起來的小巧的量子計時器，啪嗒啪嗒壓抑不住掉眼淚的時候。
頭頂一亮，整個床就被輕巧的掀開了。
蘇熙淚眼朦朧的擡起臉，把計時器緊緊的握著按在胸口，他慣會收斂氣息而她完全無法察覺，於是狼狽的omega就這麽一下子被抓住了現行。
然後菲茨傑拉德無奈的把哭成花貓的omega抱了起來，如果不是尋著她信息素散發出來的味道，他根本想不到她會躲在這裏。
身強力壯的alpha一手像托小孩兒一樣圈抱著她，走到盥洗臺前，單手擰幹毛巾擦拭著她掉下的眼淚，蹭得滿是灰塵的臉蛋和頭發，以及皺巴巴的衣服……當然他也註意到了那塊被她在出發前偷偷藏起來的計時器。
那本來是提醒她吃藥時間以及兌換正確劑量的提示器，卻被這個狡猾的omega借口摔壞了而偷藏了起來，在返程後用作度量他時間的工具。
菲茨傑拉德算是徹底見識到了她的倔強和執拗。
他想取走那塊計時器，卻被蘇熙護著不放，菲茨傑拉德那雙可以徒手暴拆飛行器的手，在此刻卻力道敵不過懷裏omega一捏即斷的細白的手指。
掰過她的臉，紅發alpha的神情沈凝嚴肅，他正打算開口——
蘇熙眨掉眼裏堆積的淚，顫聲說：
“我想罵你。”
“但我又舍不得。”
菲茨傑拉德聞言感到一絲窒息，什麽叫先發制人？什麽叫倒打一釘耙？
瞧瞧！
他眉頭緊鎖，低聲說：“不是答應我不再問，也不再追究了嗎？”
“我沒有問，”蘇熙深吸氣不想表現得太幼稚，努力穩定下了情緒，邏輯清晰的說：“我是自己推算出來的。而且我還無法算上你到地面上的那三次，究竟經歷了多少時間的長度，也無法比對行星流浪在不同時區的比率……我、我只能肯定——”
omega啰啰嗦嗦的話□□脆利落的堵住了。
一個濕潤、憐惜、略帶懲罰力度的長吻。
感受到他的心意，被吻住的蘇熙繼續掉淚，菲茨傑拉德略煩躁的扔掉擦拭過滿是灰塵的毛巾，捧著她的臉輾轉的吸允掉她的淚。
心裏卻是想著如何能急速返回第一要塞。當她休眠的時候，他一個人生活、搭建並擴充著這簡陋的空間站，並不覺得這樣落後了好幾百個世紀的生活條件有什麽值得抱怨。
她醒來後，雖然他枯涸的心重新覆蘇，流浪在時間中的‘失重綜合征’也在她的撫慰中徹底平息，甚至還挺享受整個世界只有他們兩人的相處模式。
但此刻他卻改變了想法，萬般嫌棄起這樣的環境逼厭簡陋。他一向行動果決，剛做下決定，心裏便開始推敲如何能更快的返回。
“別哭了。否則我就要索取賠償了！”
略帶恐嚇的語氣，但很有效。
蘇熙把淚憋了回去，她很清楚兩人間所謂的‘賠償’是指什麽。用力咬唇，她說：“那你要答應，以後什麽都告訴我。”
菲茨傑拉德頓了一下，幹脆利落的回答：“好。”
他也並不想再嘗到她悲傷苦澀的眼淚。
略嘆了口氣，他提起她的腰，擺弄好她的蜷曲雙腿，讓她窩在自己懷裏的姿勢更舒服一些。折騰了好一會兒，蘇熙的情緒也漸漸平息了下來。之前剛醒來時，他的狀態和心理都不太對勁，她也是壓抑著自己並盡量展現出樂觀愉快的那一面。
直到現在，慢慢哭完了。仿佛那些陰暗才真正過去。
然後蘇熙聽見他緩緩開口：“傑拉德的基因設置非常特殊，只要有脈輪的能量供給，便能無限的延長端粒的活性，也就能達到所謂的‘永生’。”
蘇熙正在揪著他領扣的手指僵住了。
“我出生的這一批，都是經過基因剔除和優選的‘種子’，但並不是每顆種子都能在最後的關頭覺醒‘脈輪’的能力。”
“或者能通過‘脈輪’的輸出來正確的延長傑拉德基因中有利的那一部分……”
“我很幸運。”
他輕描淡寫的略過了那些血腥的過往。
“所以，你不要難過，不要內疚。因為，”菲茨傑拉德吻吻她的發旋，淡淡的說：“無論是在惡劣的環境下通過求生來突破極限，還是故意在漫長的時區之中徘徊，通過拉長‘個人時間’的長度，來積累能量沖擊形成新的人體脈輪，那些都只是我的常規訓練而已。”
蘇熙不語。她在之前旅程中的陪伴與交流中，早以知道了他目前的狀態。七個脈輪全然點亮，已經是“傑拉德血脈”的巔峰，人類基因設置的極限狀態了。
這種作弊式的“時間積累”，對他的進化已經十分雞肋。不會再有階段的躍遷，只會平白的增加精神上的痛苦及煎熬罷了。
“在時間徘徊之中，心智迷失所造成的一些臨時的癥狀，都是正常會發生的。”
他捧起她的臉，認真的望到她的眼底，鄭重的說：
“抱歉嚇到你了。”
蘇熙一眨不眨的回望著他，她說：“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但我還是同樣的想法，並不認為那是‘好’的。”
“我也並不認為，只是因為某人夠強，他就應該理所當然的承受所有的苦難。”
在之前四十一天的某些夜晚，他們聊過類似的話題，只不過沒有此刻聊得那麽直接。
蘇熙仰頭，細白的手指劃過他堅毅光滑的下巴，摩挲著皮膚底下那暗青的胡茬。果然，遠離了文明社會那些所謂的禮儀，面前的他更加貼近她最喜歡的樣子。真實而有一些小瑕疵，會生氣、會煩躁也會直接的露出真實的脾性。
“我也不認為，因為你的基因有‘永生’的潛力，你的‘生命餘量’比他人更漫長，就應該承受更苛刻的要求，承擔更沈重的責任……”
菲茨傑拉德不讚許的微抿唇。
蘇熙嘆了口氣，覺得自己愛上了一個麻煩，她要跟這個時代的整個世界觀作對。
話鋒一轉，她問他：“你們有對‘靈魂’的‘信仰’嗎？”
她拉近他的頭，開放自己相關的記憶給他。
他微闔眼，微笑著感受到她額頭的接觸。享受著她主動而全面的坦誠，了解她具體分享的內容反而是其次。
一小塊溫熱的肌膚相貼，鼻息相聞。冰藍色的精神力觸角懶懶的被蘇熙用幾絲淡熒色的細絲拉扯出，又纏繞住，然後往自己的精神世界入口塞進去。
“嗯，”他輕哼，掀眸看了一眼她急切而專註的樣子，“慢點，會難受。”
然後幾乎立刻的，蘇熙感受到了他粗壯的精神力觸角，立刻變得暧昧熾熱的波動。
蘇熙猛的睜眼，瞪他！
而這個心情大好的紅發alpha，則微笑著唇角貼近，響亮的在她香軟的唇上啄了一個吻。自顧自的把她主動的信息分享當做是另外一種熱情的邀請。
她推開他！正是因為這樣的恬不知恥，自從上次在谷底的地熱溫泉中，被玩過新花樣之後，她就很少以這樣直接的方式分享自己的記憶了。
“像上次那樣，”他幽暗了眼眸，哄她：“我們再試試”
“我跟你說正經的！”
蘇熙怒了，剛哭過還紅著的眼圈更紅了，但這次卻是氣的。
她推開他站起來，菲茨傑拉德說不清是遺憾還是失落的嘆息了一聲，追上去從身後攬住她的腰，再次把她帶回懷裏。
她不明白，AO之間完全標記後，會產生變化以及受到影響的不只是omega。
他有點難以啟齒說明，嘗過她最徹底的甜美之後，見到她的每時每刻都想發/情。幸而他對自我的掌控力向來絕佳，並且對於她的感情在經歷那麽長的時間沈澱之後，讓他只想品嘗得慢一點、更慢一點。
“好。我保證這次聽你說完，別走，好嗎？”
他低聲說。
蘇熙轉身回抱他，緊緊的力度。這段經歷後，她再也受不得他的等待和這樣的低聲懇求。
她再度向他開放自己的精神世界。
“菲茨，”她喃喃的說，“我不要求你讚同我，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在說什麽……”
“好。”
地心空間站中沒有年月，只有‘行星意識體’瑰麗沈睡的波動微微照亮著內艙。此刻手腳交纏，親密相擁在一起的倆人，正交換著各自精神世界的碎片。
現在的蘇熙，已經不想去分辨或糾結自己究竟是‘穿越’到這個時代，還是如菲茨傑拉德所言，她只是覺醒了‘基因記憶’。
究竟是因為實驗室的遭遇而混亂了自己對於此刻現實的認知還是對於‘基因記憶’中的虛幻碎片與現實極度混淆
還是在兩者之間產生的一種常見的認知紊亂
那都無所謂。
正如在峽谷中，四十一天行程最後的那個夜晚，他吻住她，說：“不管你從哪裏來。”
我愛你。
不管你以什麽樣的形態存在。
我等你。
*
在菲茨傑拉德下了決定之後，隱藏在時間縫隙中的吞日號主體響應了主人的啟動，在行星的上空現身。
由核心艙擴建的地心空間站被留在了地心。
離開之前，蘇熙最後回望了一眼，被瑰麗的能量團所緊密包裹著的核心艙，外艙部分已經出現細微的斑駁，那是時間留下的痕跡。
“你要跟祂打聲招呼嗎？”菲茨傑拉德問她，蘇熙搖搖頭。
那顆躍遷王蟲的晶核在幫助他們從地心直接躍遷到吞日號生物艦的主體中後，就在蘇熙眼前徹底失去了光澤。成了一顆灰暗的普通的巖石。
但在吞日號的主艙之中，卻有一個讓蘇熙驚訝的存在。
鏤空球中的“蟲母”已經被餵養得有了實體，體型不大，約兩個手指頭的寬度，半個手掌的長度，白白胖胖的，如果忽略透明的觸角，以及張開口後露出來的猙獰的幾排利齒，倒是跟蘇熙記憶中的蠶寶寶很是類似。
據菲茨傑拉德說，這只“蟲母”很是懶散，關於種族的記憶傳承非常殘缺，天賦不明。大概只有人類三歲幼兒的智商。
“有餵過它嗎？”
蘇熙捧著鏤空的圓球，仔細端詳著。這只“蟲母”見了她倒是很興奮，口器大張就要喊‘餓’——
卻被菲茨傑拉德及時從蘇熙手中接過鏤空球，兩三下就用冰藍的精神力強制性的堵住了它的口器。
然後肉眼可見的，白胖胖的蟲身立刻像被冰塊凍住一樣，渾身僵硬的啪嗒一聲，躺在球內一動不動。
它並不喜歡這個alpha精神能量的味道，又冰又硬又消化不良。抱怨的波動被蘇熙接受到了，她輕笑，望著它觸角下，那眨巴著如同小黑豆一樣的覆眼，一句話決定了它的未來，“那就先養著吧。”
“叫你豆豆怎麽樣”
算是感謝你，陪著他渡過了最開始的時光。
蘇熙在與菲茨傑拉德交換記憶碎片時曾瞥見幾個片段。那時她剛陷入同化狀態下的休眠不久，紅發alpha整理著她的東西，這只特殊的“蟲母”讓他費了不少心思，既不想弄死它，又不能放任它壯大……直到在核心艙中，它發現了同族的晶核，啟動了躍遷蟲的能力拙劣的模仿出蘇熙的模樣……甚至撲到了休眠艙的門禁前，想吞噬她……
這才被認真起來的紅發alpha給徹底的禁錮起來。
蘇熙心裏想，那段吃飯睡覺打豆豆的時光還算是他記憶碎片中稍有生機的時期了，而後的那些像黑暗深淵一樣的記憶被他牢牢的封閉著不讓她碰觸。
怕她難過。
*
吞日號啟動後。緩慢的游曵了一段時間。
他們來到了一個巨大的時間裂隙的邊緣。吞日號停下不久，第一次順利的與大荒星域之外的世界聯系上了。
最開始只能收到的幾行最原始的摩爾代碼，菲茨傑拉德調出了AI星越存儲的軍用密碼本，然後才取得了一組時空坐標。
眉頭微擰，他轉身跟蘇熙說明情況。
在他們身後，浩瀚的星圖淩空展開，大荒區域的中心位置，超新星的反應持續波及著這個被封閉禁錮的時空。
在星圖中，他們所在的吞日號正沿著遠日軌道，劃出一個完美的橢圓弧度，等到超新星的爆發將進入下一個平穩期時，他們將完美規避最混亂的地段，沿著最平穩的時間線，躍出這片封閉的星系。
在AI星越的展示中，他們將經歷的軌跡——
一圈又一圈。每一圈，在同一個垂直的位置上，都會有一個時間的定點，而每當吞日號路過那個定點後，那個最安全的縫隙就會再大那麽一點點。
而每一圈都是一個星域年。
他們將如同流浪的彗星，必須在燃料燃盡之前，找到最合適的一個點。
如果時間太早，強行擠壓通過狹小的縫隙，將會被壓得粉碎。而如果時間太晚，無論是休眠艙的有效期，還是蘇熙的體質，都撐不過那麽漫長。
所以菲茨傑拉德圈定了正常時間線後一百三十年的時間，這是她目前的體質能承受的最佳的一個時間點。
“不行！”
琥珀色的眼底含著極深的憂慮，蘇熙十分堅決拒絕了菲茨傑拉德的提議。
“我不要休眠。”
“我們現在不是單純的在時空中流浪，而是要破開時空壁回到正常的時間線上，以你的現在身體強度承受不了時空壁擠壓的落差。”
他唇邊掠過一絲笑意，耐心哄她：“只是睡一覺，醒來我們就已經在第一要塞了。”
蘇熙堅持要陪他，然而卻在所謂的燭光晚餐上被偷偷餵了強力鎮定的營養劑。察覺過來的omega軟綿綿的一拍桌子，兇狠的撲過去抓住他：“太過份！”
菲茨傑拉德在她快摔倒的那一刻穩穩的接住，低頭吻了吻她怒氣沖沖又快撐不住要闔上的雙眼，低聲說：“好，那我等你醒來找我算賬。”
直到她無力的手再抓不住他的衣領，還在模模糊糊的嚷著他太過分，直到最終慢慢被哄著陷入無夢的睡眠。
紅發alpha靜靜的望著臂彎沈睡的少女，而餐桌上的燭光還搖曳著。
他起身，用寬大的鬥篷把她裹得密密實實的，半絲頭發都沒漏。然後擡步像休眠艙走去。
而這時，之前一直斷續的信號，終於徹底接通了。克裏斯出現在視頻中，確定了坐標，並報告了新遇到的一些麻煩。
“第一要塞有自己的規矩，我首先是軍人，然後才是王儲。你按這句原話駁回尹都的要求即可。”
他正穩穩的抱著她，一邊走一邊交代著啟程及迎接的各種事項。
克裏斯一一回覆。
“其餘的不必理會，”菲茨傑拉德淡淡的說：“如果新任的尹都特使執意出席，就以軍禮同樣要求他。”
“是！”
這個alpha的風格一如既往的簡潔，說完要事就要掛斷。
克裏斯卻有點激動，“殿下——”
她喊了一聲卻不知道如何繼續開口。
“通過時空縫隙要經歷的，只是身體的強度與時間的失重感而已，放心，我不會迷失。”
他低頭看了一眼臂彎中已經安穩沈睡的少女。她回來了，所以他幾近迷失的那個時刻過去了。
那樣漫長的歷程，無論是為了測試端粒的活性，還是為了覺醒最遠古的基因記憶，他經歷過千次萬次，自然有一套自己的應對方法。
但某些心智迷失的時刻，也會生出迷茫，也會不知道為了什麽而繼續堅持著……或許只是為了基因裏鐫刻的為整個族群背負的本能與責任，以及基因記憶覺醒之後的那種‘非他不可’的使命感。
但唯獨這一次，他懷裏有整個宇宙的珍寶，獨一無二，而又只屬於他。第一次的，他覺得在這樣的時間的禁錮中，有了別樣的意義。
這個失陷的時間，唯一一次感受到的‘個人存在’的意義。
*
第一要塞。整隊迎接。
寬闊平整的的軍事塢口軍號高舉，錦旗獵獵，數萬人的方陣卻靜寂無聲。
菲茨傑拉德抱著裹得嚴嚴實實的嬌小omega，走下了吞日號。步履從容堅定，表情一如既往的冷肅，絲毫看不出剛經歷過時空混亂所特有的疏離感，似乎他只是去了一趟短途的比鄰星系。
克裏斯一身正裝的握劍帶隊跟在身後。親兵列隊跟隨其後，全然隔開了一些不必要的視線。
前來迎接的高級官員隊伍中，最前排的位置。就站著這次尹都派遣的特使。那是一位銀色短發的女性alpha。
她側頭的跟陪同的艾伯特小聲抱怨著，“我這次來原本是奉上意，欲以王儲之禮迎殿下回尹都，卻……”
未等她說完，卻被艾伯特面帶歉意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
她臉色微冷，艾伯特立刻感到了高等級alpha的信息素壓制。然後5S級alpha所特有的精神力便直接強橫的撞進了他的腦海裏：
‘艾伯特，不介紹一下嗎？’
‘那位是誰 被殿下如此寶貝著，甚至——’
‘還下了肅靜的軍令。’
艾伯特頂著強大的精神壓制，勉強一笑，點了點自己的軍銜，略欠身表示歉意。
特使冷笑一聲，也覺得以5S的等級溝通艾伯特這種精神能力只達2S的小輩有點跌份兒，便轉頭不再言語。這個小插曲還未過，菲茨傑拉德卻早在親兵拱衛之下早已經踏進了接駁車，就這麽直接從她眼前經過，沒留下半個眼神。
收隊的信號旗幟無聲的揮過。
萬人的廣場立刻訓練有素的轉身清場。
艾伯特微欠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
中央星系，尹都。皇家療養院。
一只帶著寶石戒指的手，慢慢的的翻閱著全息的平面報紙。在紙媒早已淘汰的星際時代，也只有皇家及講究舊傳統的高等貴族之間，才流傳這種古老閱讀的方式。
與其說是獲取信息，不如說是無聲的宣告著上等階級的傳統和禮儀。
在他閱讀的時候，身後的護工正低眉順目的梳理著主人的長發，可不管再怎麽小心，略嫌暗淡的金發依舊有那麽一兩絲折斷的。發現這一點，Beta護工手顫抖的厲害，趕緊俯地請罪，卻不敢說出討饒的話。
“這是直白的宣戰啊！”寶石戒指的主人哈哈一笑，用手點點全息紙面上，那條對於帝國第一繼承人高調歸來的信息通報，“他懷裏那個既想藏著，又想高調宣告的omega，再去查一查。”
“是。”
就在這麽兩三句交談的期間，一旁的衛兵看見主人只是微皺眉睇了一眼俯地瑟瑟發抖的beta，不用任何指示就把人拉出去了。
整個過程悄無聲息，半點沒有打擾到主人清凈的療養氛圍。
“從幽浮星的數據庫裏開始排查，重點是要找到那個omega的基因原始樣本！這次別辦砸了。”
“是。主人，一定如您所願。”
侍官連連應答著，門外不到三百米的地方，那個beta的呼吸聲斷了。
侍官只能更低的俯下了頭，然後恭敬的退了出去。
“呵，一百五十年，真是眨眼就過了啊。”
“很好，”寶石戒指的主人感嘆著，“確實該改朝換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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